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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罪·圣

“请圣女亲吻罪者的头颅,宽宥他曾犯下的罪行。”

罪者的唇瓣冰凉。毫无生机的亲吻,似乎连一丝安慰也算不上。

圣女贴近那头颅的面颊——

“请圣人亲吻罪者的头颅,宽恕他曾犯下的罪行。”

罪者的面色灰败。这一吻已毫无意义,无需为之。

圣人扬袖将毁去那头颅——


“轰隆——!”

巨大的落石声,惊醒了沉入梦境的探索者们。

西窗月率先睁开眼,却并未立刻起身。从她与老师被困在这个角落以后,总会有类似于一块滚石滚落的巨响将他们吵醒。

起初,她还以为大限将至,但几次以后,都只是雷声大,根本没雨点,恐惧感也就渐渐淡了下去。

比如现在,她只想知晓,方才做的那个梦,是否又暗示着什么。

——“又”。

只要进入这个遗迹,不论多么意志坚定的人,都会做一些与自身息息相关,且不全然虚假的梦。

前几日,她也梦见了……


“雪鹭,你还好吗?”

她的对侧,香六牙出声问了句。西窗月没回应,只是睁着双眼,看着上方暂定为穹顶的石壁。

然后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香六牙起身了。

“我很好。”于是西窗月听到自己这样回复。

她这两日、或者是几日——总之,在被困在这里做了几次梦之后的清醒里,她每次都用用同样的话回答对方。

那么,前面提到过,其实香六牙是西窗月的老师。

——他们是作为“遗迹探索者”一同来到这个遗迹的,或者说,一同被迫来到这个遗迹。


自古及今无数次的灾难,造就了一个又一个诡异且暗藏玄机的遗迹。遗迹的成因有许多,目前并未被完全解析,不过,最广为存在的一种成因,则是“宝物”。

许许多多的人是因为有着对宝物的贪婪、渴求,才踏上了成为遗迹探索者的路。​


而西窗月曾经认为自己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与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因为教导她的香六牙是高尚的、光风霁月且坚定不移的。

——香六牙是高尚的、温柔的且坚定不移的。

她将这句话在心里咀嚼了一遍,心底涌上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意。


前几日,她也做了梦。

那是她和香六牙被迫进入这个遗迹的第三天,这座被称为“原罪”的遗迹,据传里面的宝物能够窥探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直为各路野心家所觊觎。

香六牙一直以来将阻止其他探索者打开“原罪”遗迹作为自己的使命,并坚定不移地行动着。他有着强大的实力,和与之匹配的智慧,因此少有人能够违背他的意见,进入此间。

所以,这一次对手也寻找了一个聪明的办法。

比如,让香六牙成为开启“原罪”遗迹之人。


所以,这段故事的开头正是:一直以来作为天堑一般的存在、隔开“原罪”遗迹与众多探索者的香六牙,被众多探索者联手算计,被迫进入了“原罪”遗迹。

而西窗月由于放心不下而跟来的举动,使她也一同陷入了此地。


那么,前几日的梦是什么呢。

西窗月坐起身,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墙壁上的壁画。她记得很清楚,第一场梦境的时间背景,正与这幅壁画契合。

遗迹的形成原因,要求探索者们对历史有相当的了解。香六牙本人也是一位造诣深厚的历史学家,西窗月的历史成绩也一向是A(优秀)。

这幅壁画描绘的场面,正是“猎巫”。

从前的一个时代,庸人们出于对力量的畏惧与少部分异己的排斥,而大规模地进行的屠杀行动。不过,这个时代距离现在颇为遥远,西窗月想,梦境也许只是借用了这个“无差别屠杀”的想法。


因为她看到的,是香六牙站在一旁,而她的母族,正被世代宿仇的族群屠戮的场面。

她确信自己未曾见过这一幕,甚至未曾设想过,因此这绝不是来自她深层意识的普通梦境。

她以旁观者的角度听着香六牙与宿仇族群的统领一来一回地对话,将一个可怕的阴谋铺陈开来,与满地的鲜血一样淋漓。

“是你害死他们,香六牙,而非我飞棺族。”话末还带着阴阳怪气的笑声。

“待危机解决,六牙自会偿赎罪业。”

香六牙的眼里盛着的,似乎是不属于他的情绪。那双映着血色的眼里是淡然、冷酷和漠视,只这一个眼神,便将香六牙整个人,与这场梦境割裂开来。

“呵呵呵哈哈……偿赎罪业,你早就罪无可恕了,如此妄念!你今日所作所为若是让你那好学生知道了,她一定——”  “雪鹭如何做,皆与你无关,亦与我无关。”

香六牙的视线就在此时,投向了西窗月。似乎隔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得知了她在此刻看到了这一幕似的——

“雪鹭从不是什么寄托,她只是她本身。”


西窗月醒来的前一刻,甚至还在那个香六牙的瞳孔里,看到了她自己的面容。

那一天,西窗月向香六牙说明了梦境的内容。


——“原罪”遗迹探索准则一,遗迹之内,不得存留谎言。


香六牙微微愣了愣,随即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仍然是那个温柔的、坚定的师者,与梦境之中那个割裂的冷漠形象并不相同,可西窗月还是感到冷意,彻骨的冷意。

“为什么呢?”她问。

“因为「原罪」。”香六牙指了指地面:“这个遗迹,应该永远封存。”

“仅仅因此吗?”西窗月提高了音量。

“正是因此。”香六牙姿态依然沉稳。

“那么,我们为何还要前进?”西窗月抬起手,指着身旁的壁画:“这里不正是「原罪」?”

“倘若只有六牙一人,的确可以选择就此停步。但封闭「原罪」遗迹,是六牙一人的职责,与你,或者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香六牙顿了顿,又说:“雪鹭,你不该留在这里。”

“……”


到这里,话算是说到头了。

不过,由于“原罪”遗迹的特殊性,香六牙这番话的真情实感无需怀疑——所有在“原罪”遗迹中说谎的人,都只能永远地沉眠在此。

所以西窗月没法回答他,除去沉默以外,她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探问下去,就着光怪陆离的梦境,掀开香六牙守护已逾数十载的秘密——“原罪”秘境里,究竟有什么?

然而,她没有选择这样做,因此只有沉默以对。

如同香六牙尊重她的选择,她一样地尊重着香六牙。


“雪鹭,不可再想。”

——“原罪”遗迹探索准则二,遗迹之内,不得幻想。

西窗月被这一声喊到,从回忆里抽回神思,这才发现,她按在手掌下的壁画上,已经堪称传神地刻印出了她梦见的那一幕。

至于原本的壁画内容如何,她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原罪”遗迹中充斥着不知源自何处的伟力,会将人脑中幻想的存在化为现实。它的致命之处在于,一旦这份幻想完全被具象化,出现的无论是死物还是活物,都会化为最狰狞的姿态,取走幻想之人的性命。

这幅壁画差一点就会变成那种存在了。

松开手,西窗月再度看向他:“我梦见了……”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的头颅。”

香六牙眨了眨眼:“六牙眼下是活着的状态无误。”

“但在这里做的梦……”西窗月欲言又止。

“是的。”香六牙肯定地点头:“在「原罪」中经历的梦境,都是经由这里充斥着的莫名伟力而揭示的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情景,即便细节上有所出入,但总体的大势不会产生变化。”

这同样是遗迹中的规则:虽然“原罪”遗迹一向因为香六牙而保持着封锁的状态,但遗迹自身的伟力却能将其中的一些情况透露出来,化为具体的、能被探索者们理解的规则,为探索者们所用。

所以,西窗月才会特意提出这个梦境。


“其实六牙应该梦到了和你差不多的内容。”香六牙笑了笑,接着说道:“「原罪」会引导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因为它的形成……嗯,总之,在这里度过的梦境,倘若是尚未发生的事件,或许相关的是某种心理暗示,而非接下来的事实。”

“比如六牙梦到的,其实是圣者选择宽恕罪者的场面。”

西窗月抿了抿唇,她觉得刚才香六牙的态度,和几天前不同了。

几天前刚刚进入“原罪”遗迹的时候,香六牙总是一夜夜地沉默着,就在巨大的滚石声中,一边清醒着,一边沉默着,眼里是她未曾见过的挣扎。

所以,您又做出了什么决定呢。


“所以,接下来要如何前进?”

他们两人如今栖身的,是一间不知为何被隔断出来的空间,虽说完全没有感受到空气不充足的情况,但也完全没有出去的办法。

“雪鹭,你知道「原罪」是什么吗?”香六牙平和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但没有马上让西窗月解答,而是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这个词汇本身的意思,而非是作为遗迹代称的时候。”

原罪,意为最初的罪行,此罪绵延不绝,只要存在,便是罪恶。

“只要存在,便是罪恶。”西窗月回答。

“没错。”香六牙点了点头:“那么,长久盘桓在人类这一存在本身的罪恶,是什么呢?”

欲望乃恶之源,罪之花,人类一切所作所为俱是由于欲望催促。

“欲望。” “因此,只要还保有欲望,便永远无法摆脱「原罪」。”西窗月自行总结。

“正是如此。因此,想要前进,我们只能向着「原罪」的深处。”

“那么,要如何……”

“欲望。”

香六牙看着西窗月身侧的壁画,西窗月顺着看去,面色一变:“您是说……”

“没错,借用这里无处不在的莫名伟力。”香六牙缓缓闭目,他身后的壁画却瞬间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只有真正经历了尸山血海之人才能刻绘出的史诗。

占据了大半篇幅的,是无数的尸体与骸骨,以及如同河流一样蜿蜒在战场上的血液。天幕、地面俱是血液的赤红色。

而画面正中,是一个穿着赤红衣衫的人与另一个衣衫被鲜血染红的人争夺一颗明珠。

那颗明珠散发着深邃的、仿若亘古原初之时便存在的光芒。

就在西窗月将眼神汇聚到那明珠之上时,“原罪”遗迹的莫名伟力却将这幅画面,连同承载它的石壁,一同扭曲为一条通道。

香六牙在此时睁开眼,拉着她快步进入了通道之中。


“刚才那是什么?”西窗月询问。

“是幻想(structure),只有利用不得幻想(structure)的规则,才能触碰到「原罪」的深处。”

西窗月点了点头,她总觉得香六牙避重就轻地躲开了关键的信息没讲,但眼前展开的场景却让她一时顾不上这个了。

因为那颗原本只存在于香六牙的幻想(structure)之中的明珠,此刻正在她的面前,散发着亘古悠远的辉光。

而明珠之下,身着赤红的人形同样注意到了他们。


“香六牙,终于等不了了?”那人一开口便是极尽讽刺的语气,“我早就说过,没有人能拒绝「灵珠」的力量,即便你只分剖了一点属于它的,微不足道的伟力。”

那人只是讲话,却没有任何实质的动作。西窗月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同时拉了拉香六牙的衣角。

“他在召唤他的部署,也就是将我们推入「原罪」的人。”

香六牙平静地开口,看上去一点都不困扰。比起他的平静,西窗月的脸色要差上不少。

比起那些人,她和香六牙两个人的力量,实在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但只是生命力。”香六牙抬起手,那个被称为“灵珠”的物体上,便流淌下一道近乎实质的光辉。西窗月细细看去,那上面的波动,的确是生命力。

“所以…”她看向香六牙。

“所以,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雪鹭。”

“你在梦境中,选择原谅罪者了吗?”


圣女贴近那头颅的面颊——轻柔地与罪者交换了一个虚无的拥抱。宥恕罪行的亲吻早在此前给出,无需怀疑圣女的胸襟。

因为“原罪”之中,不得存留谎言。

“是的,您……”


西窗月睁开眼,遗迹之外的天光被“灵珠”的无边伟力染成纯粹的蓝色,而这段伟力爆发之下,“原罪”遗迹,以及存在于其中的一切,都遭到了彻底的摧毁。

掌握着部分伟力的香六牙没有选择保全自身,而是将西窗月完整地送到了遗迹之外。正如他一开始所说,西窗月不该留在那里。

她不知道香六牙从何时开始打定了摧毁“原罪”遗迹的主意,即便她透过“灵珠”的伟力,获悉了背后的缘由:

“灵珠”乃是太古之初便存在的圣物,而这至圣之物,最终却结出了罪之花、恶之源,即那个赤红衣装之人。

“灵珠”有着构造(structure)的能力,能将人心中所想的一切具象化。欲望的化身因此创造了一方完整的世界,并在其中以肆意杀戮为乐,直到被创造出的世界无法满足他膨胀的杀戮欲望——他向无辜的世人举起了屠刀。

香六牙阻止了他的肆虐,却无法从根本上除掉他——除非“灵珠”的伟力不存。

“原罪”遗迹是为镇压此人而存在,香六牙也在无数岁月中寻找着解放“灵珠”伟力的方式,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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