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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鳌 无舟楫

##是老板的约稿,感谢老板大恩大德愿意约我的稿,隔空磕头了!


“咳、咳……”

胸腔里的郁结和喉咙的干渴唤醒了北冥皇渊,他的意识清醒了。

但他没睁开眼。周遭的波动很熟悉,他不用睁开眼也知道,这是他住了许多年的玄玉府。

可如今的玄玉府,还会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么。铅老去了,他也输了,到头来,还是被仇雠给送回……

哈。如今的玄玉府,失去了打理它的人,恐怕只剩下荒凉破败了吧。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睁开眼。

……北冥封宇一手拿着个还在冒热气的杯子,一手正要摸他的额头。

“……”北冥皇渊无言地看了过去。他怎么没听过什么毒酒还要加热的?


“皇渊。”北冥封宇很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顺便把手里的茶递过去,“你喝些水。”

北冥皇渊同样很自然地接过了杯子,里面确实不是毒酒,而是茶。温度倒是没看上去那么烫,差不多算是刚刚好。

他的思绪又有点飘忽,从前常有人说鳌千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用饮食无不精致,现如今呢?他勾了勾唇角,却只用气音发出一声苦笑来。

等到他将手里这杯茶饮尽,北冥封宇又开口了。

“皇渊,你曾说…”这位鳞王好像是在斟酌措辞,北冥皇渊心想,这倒是少见。“你想看海境之外的景色,既然如此,本王放你离开。”

“若你何时想回到海境,本王也不会阻拦。”

从北冥封宇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这倒是个好消息,代表着至少此刻,这位鳞王所说的,与心中所想的是一回事。

“好。”北冥皇渊没问为什么,也没去想北冥封宇做出这个决定的背后又是什么原因,而是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北冥皇渊的确曾经说过,要去江南看雨。因为太虚海境在无根水的包裹之下,从来不会下雨。但当年要与他一同的人早已远逝,如今只余他一人,景致再美,又何谈欣赏呢?

他走过烟雨朦胧的江南古镇时,看到雨幕顺着屋檐落下。避雨的人看着他,他撑伞走过,只是一名过客。


等到雨过天霁,天色却已近黄昏。夕阳坠在江面之上,余晖将滔滔江水染成橘红。北冥皇渊向住在江边的人租了一条小船,约定好归还的时限以后,那当家的男子还很热心地为他讲了怎么划船。

“很简单的,这两个楫,你画着圈摇来,想往哪边去,就哪边多用些力。”


听来确实简单。北冥皇渊依他所说,慢慢地摇动小船,向着江流中去。到了江心,他便不再摇动舟楫,而是望着那慢慢坠落的日。

那轮落日久看仍然是刺眼的,于是他频繁地挪开视线,又挪回去。

橘色的光在他眼中化成了明灭不定的烛火。北冥皇渊年少时便进入鲲鳞附体,于是早早在外立府,虽然父王不喜,但他的兄弟们却会经常跑来看他。


北冥封宇是最受他父王看中的儿子,因此十分忙碌,也并不常外出,偶尔出入玄玉府,也多是时候不早的时候带着些文书进门。他会先和皇渊聊上半晌,最后借着只剩一小截的烛,将那些文书批完。

北冥皇渊还记得,那个时候照在文书上的烛火,就像眼前的夕阳一样,散发着比之前昏暗许多的橘红色的光。

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问北冥封宇这样有意思吗?“虽然父王不喜,但吾却过得自在,皇兄你却整日操烦这么多。”

“这毕竟是吾的责任。”那个时候的北冥封宇微微抬起头,对着他的视线,认真地回答:“不过,吾却希望以后吾的儿子,能够过得比吾现在稍微自在一点。”


……可惜了。北冥皇渊将视线从已经沉入江中大半的夕阳上挪开,懒懒地向后倚靠在船尾处抬高的板子上,闭合了双眼。

在闲适的环境里成长的继承人,似乎并不容易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如果说北冥封宇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那份责任心,那他的长子,却是连这一点优点也没学到。

此时正值夏季,又刚刚才放晴,江上的晚风算不上寒冷。北冥皇渊放任身下的小船在时而平缓,时而略有波澜的江水中漂流,同时,他倾听着周围的一切,令心湖中泛起的一点涟漪重归于平静。


夜风徐徐吹来,带着潮湿的气,却透着清爽。身下的小船摇晃,也是让人安心的节奏。

假若有人陪伴,北冥皇渊自觉,他会选择久住于此。

可惜,再好的地方,一个人也是索然无味。

他不知自己闭目养神了多久,只是在身心俱是感到宁静之后,才慢慢地睁开眼。

一弯月斜挂在夜空之上。

北冥皇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兀地冷哼了一声。他坐起身,摇着船回返了岸边,比约定的时间更早上许多。


一路走走停停,在半月之后,他来到了中苗交界处。

再往西去,便是苗疆。听闻苗疆有终年不化的雪山,北冥皇渊此番特意前来,也是为了一睹其风光。

他独自走过人声鼎沸的集市,偶尔在摆放着小玩意的摊位边驻足,看到有趣的物件,还会拿起来翻看。

“唉,最近上山都没什么收获……”  “谁说不是啊,而且听说前两天山动,还有几个采莲人摔死了……”  “夭寿……”


即使北冥皇渊只是路过,这些议论也总是出现在耳边。他之前注意到,这个集市上售卖的东西不是人们手工制作的产品,便是采自深山的山货。如果是在山里活动,以采集山货售卖谋生的人,会讨论这些事并不算稀奇。

然而,不知为何,北冥皇渊心中多了一分不安。

当然,首先排除他担心自己上山的计划出现问题。

虽说最后一战的时候,他强行将水火保定贯入体内,因而受伤不轻。但经过修养,功体已恢复了大半,不说山体的震动,哪怕是遇到山崩,也无须担忧。


北冥皇渊谨慎地回顾了一下自己一路行来的过程,和将要进行的日程,并未发现有何处不妥。于是他将心中那一分不安暂放,继续向着那终年不化的大雪山走去。

雪山在众口相传的神话里,往往有着圣洁、不可逾越的形象。北冥皇渊披着此前买下的厚重毛氅,加之有功体护身,并不觉得如何寒冷。


他起初还能顺着别人留下的路前进,渐渐地,小路越来越窄,直到完全消失。北冥皇渊微微侧头向身后方看去,他走过的路弯弯曲曲,隐没在云雾中。

已经是很高的地方了,若是没些本领的人,是不会上到这个高度。

他缓缓地转回头,又继续向前迈步。

他上山时便很晚了。以至于没过多久,天色已完全暗沉了。

不知不觉,白雪之间,只剩下了动物所留的足迹。北冥皇渊向前方看了看,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个平台。

这个平台似乎被人当作过休息的地方,上面有一些火堆的痕迹。他就地在附近的树上取了许多枝干,用珍珑霜焰点燃,一个能够暖身的火堆便生好了。


仿若霜雪的火焰在灰白的月光的照耀下,入目更是异样的冰冷。北冥皇渊抬起头,看向半空之中,近得好似伸手便能握到的圆月。

——有诗云,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是写诗之人在山下赏月,有感而发。

而此刻,他身在山峰之上,云海也教他踏在脚下,入眼的明月清辉毫无遮蔽,并不如照在江南水乡之中那般温柔,反而让霜雪更冷,夜风更寒,是极为瑰丽奇绝的美。


太虚海境之中,当然看不到这般景色。北冥皇渊悠悠叹出一口气,即便是这凛凛辉光,也会被层叠的水波扭曲,最终归于黑暗。


“真可惜。”他又呼出一口气,热气在空中变成一小片白气。但很快,白气和他发出的,这声意味不明的感叹一起,消失在了寒冷的夜风中。

无人知晓他是在可惜自己前半生错过了这般的景色,还是在为无法见识这般景色的不知名的人而叹息。


直到第二天的上午,北冥皇渊才开始下山。

下山的路上他还是没遇到什么人,而且,这山上也的确如此前集市中那些人议论的一样,经常有莫名的震动。

但直到走下山,他还是没找到这番震动的源头在何处。正在他思忖原因时,从斜里走来一个人向他搭话。


“先生,请留步。”

北冥皇渊闻言转过头,和一个陌生的人对上了视线。

“在下单夸,乃是附近的采参客。观先生似是从山里下来,故而冒昧打扰,想询问山上的情况。”

“山中震动仍旧频繁。你既依此为生,可知晓原因?”北冥皇渊正因为心中那莫名的不安而思索,此时有人可问,也算是碰巧。

“哎呀,此事说来话长…”


自称为单夸的采参客住在附近,北冥皇渊也就顺势答应了前往对方的住处,一边喝茶一边细说此事的提议。

“先生既有武功傍身,想来对武林中的事有所了解。”采参客单夸泡了壶茶,给北冥皇渊和他自己都倒了一杯,“未知先生可知晓地脉之事。”

“哈。地有伏羲深渊,内有代表九界地脉的九龙,每三百年吐龙气成珠,得气者王。这又不是什么隐秘,吾当然知晓。”

“先生既然知晓,这便好解释了。此前伏羲深渊受扰,各界地脉均有震荡。苗疆此地会有异常震荡,便是因此之缘故。原本尚还不算太严重,众人皆是不以为意。谁知随着时间推移,震荡之势愈演愈烈。”

单夸喝下一口杯中的茶水,才又接着说:“现任苗王四处寻求解方,据传出的消息称,此前地脉震荡时受到影响的各界,都有类似的情况出现……”

“没想到这种秘事在苗疆竟能传得如此之远。”北冥皇渊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面上不动声色。

但心中,他却是想到,此前海境正是因为受到地脉变动影响,无根水多有震荡不稳,虽是想了权宜之计稳定,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若真如这采参客所说,近日这等情况愈演愈烈,未知海境之中……


“先生说笑了。现任苗王开明,这集市上还有人售卖甚么《狼王秘史》,也没见那人被铁军卫捉起来。”

北冥皇渊沉默了一下,“可能是你们的苗王不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甚么样的角色。”

单夸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莫非先生曾阅读过那话本?”

“正是。吾此前路过集市,曾随意翻了几页。”北冥皇渊点了点头,“那话本里写,现任苗王与其祖叔曾有……”

“先生。”单夸迅速地打断了他,“先生自外而来,在下却还要在苗疆生活,这等话题咱们还是少说一点为好。”

“有理。”北冥皇渊多看了他一眼,“那便继续说刚才的话题吧。不知可有解决的方法从苗王的宫殿中流传出来?”

“若有,在下也不会在路上拦住先生了。”单夸摇了摇头,“地脉毕竟关系着九界的根本,等闲办法难以奏效。”


——“情况越发艰难了。”北冥封宇长叹了一声。

皇城之中有他坐镇,情况尚能稳定。然而,皇城之外的地界,无根水越发频繁的动荡,已然危及到无数人的性命了。

站在他身后的北冥缜与北冥异都没说话。

“本王已有决意,此番要你们来此,便是商议此事。本王所修的镇海四权,能够稳定海境地脉,但同时,却是要本王付出性命的代价。”


——“镇海四权名之为‘镇’,既取王者威压天下之意,又有镇守一方之内涵。”

这是曾经受父王传下功法之后,北冥封宇亲口对他所说。


北冥皇渊不知自己怎会将这些记得这么清楚,但在那之后,北冥封宇所说的话,他的确同样未曾忘记。


“曾经鳞族得气,因此而发展繁盛。诸位先皇居安而思危,创下此功。若有朝一日海境因地脉之变而受灾,修行此法的鲲帝一脉,便能以功体与性命的代价,镇压地脉,护海境无虞。”

“但你很快就要成为鳞王了。”那时候的北冥皇渊看着已经能在昼间来到玄玉府找他的北冥封宇,懒懒地说:“为王者,是不能轻易牺牲自身。”

和他关系更好的兄弟,骄雄、无痕和最小的流君,也都想成为鳞王。在北冥皇渊看来,他们三人也该有资格一争。

但不知为何,父王却一直更看重北冥封宇,更在不久之前封他为太子。

因为三个兄弟的缘故,从那时开始,北冥皇渊对北冥封宇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为子民而牺牲,亦是王者的责任。”北冥封宇却好像一直都不曾察觉他的冷淡,认真地回应:“若真有那一日,吾不会逃避。”


虽然曾经嗤之以鼻,但北冥皇渊明白,这就是北冥封宇的想法,若真有那一天,北冥封宇也的确会那么做。

若放在过去,他是乐见其成的。因为骄雄、无痕和流君的死,他难以原谅毫不留情地诛杀了他们三人的北冥封宇。

但现在……

北冥皇渊想到江上清亮的弯月,又想到不久前那轮比霜雪更清明的圆月。

他又忍不住抬起头来。

此刻落在他眼里的,只有连通着海境的那片水域上空,那下弯的、惨白的弦月。


他用了一月还多的时间匆忙赶回,最终却停步于此。

这片水域安然、静谧得几乎看不到波纹,那弯弦月将周围照得阴惨惨,周围也和那水波一样安静,听不到多少声音。

太虚海境远避世尘,光是找到入口,对外人来说已是艰难,更别提有人居住。

所以这一回,没人再借给北冥皇渊舟楫,供他渡水了。


但说起来,鳞族渡水其实是不需要乘船的。他们生于水中,更亲近水域。


可是,看着这片倒映着惨白月光的水域,北冥皇渊却发自内心地不愿接触。

这是距离太虚海境最近的一片水域,若是海境地脉仍旧动荡,必会影响到此地。

反之,若海境的地脉已经恢复——不论是通过什么方式——此地便会像眼前一般安然。


也罢。北冥皇渊转过身,背对着水域,缓缓迈出步子。

既然地脉已经平复,海境内部自然无需担忧,更何况,他只是从王位之争中败退的王叔,即便需要担忧,也轮不到他操烦。

没错,就是如此。

虽然心中不断肯定,但他最终还是收回了脚步,仰面向后,沉入水域。

水面因他投身其中而掀起波澜,但最终仍旧归于沉静。

只有惨白的月光映照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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